【毛莫】对白
傍晚时分落了一场急雨，但停得也快，夜晚的月色柔和如水，仍是一派清朗。
原本热闹的营地也随着夜色渐深而安静下去，除了守夜人偶尔的低语和篝火噼啪的响声外，四周都是沉寂的。
原本打着瞌睡的守卫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干净的白靴，等他抬起头，就看到了白衣白袍，披散着长发的恶人谷谷主王遗风。
“谷，谷主！”守卫慌乱地站起身来，挠着头，“我……我实在是……”他本意是想为自己打瞌睡找一个好点的理由，没想到王遗风根本没搭理他，径自绕过他走向了莫雨的帐篷。
他用笛子撩开帐帘，便听到了莫雨翻身的声音。帐篷内的烛火全都熄了，莫雨的呼吸声很平稳，但王遗风毕竟和他生活了十年，对这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的习惯了若指掌，他知道他没睡着。他也知道莫雨心情不好，从紫源山回来之后，他便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吓得侍女守卫都不敢去打扰他。要不是王遗风晚上把他叫到自己的帐篷里，硬是逼着他吃了点饭才放他走，莫雨说不准能这么不吃不喝一声不吭地在帐篷里呆上一天。
王遗风走进帐篷内，替莫雨将被角掖好，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了出去。
穆玄英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白日里在紫源山上的场景。他永远记得他跟着谢渊离去时莫雨的神情。他下意识地对着他伸出手，最后却又无措地垂下。他低着头，长长的黑发挡住了他的大半脸孔，穆玄英再回过头时，他已经跟着王遗风离开了。
小雨哥哥一定很生气，很失望吧。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生自己的气。他不明白为什么谢渊会有这么大的怒气，而莫雨对于他的指责，也不会为自己辩解。王遗风也不辩解，世人皆道他为文小月屠自贡城，却不知这一切都是萧沙所为。在这一点上，莫雨真是深得王遗风真传——你们怎么想，与我何干？
他夹在两人之间，又急又怒，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调解。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边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如同再生父亲一般的师傅，一边是与他一同长大、一同流浪的莫雨。他绝对不会杀莫雨，但谢渊却要他这么做。
最后谢渊让他走的时候，他脑子里还没理清思路，只能跟着谢渊一起离开。
——自己简直比个三岁小孩还不如！
穆玄英一边懊恼一边就有行动。他换了衣服，绕开门口的天罡卫，便向恶人谷的营地跑去。他要去找小雨哥哥，他要跟他解释清楚，他不想看莫雨难过，更不想看到他流露出失望的眼神和低落的样子。
恶人谷的营地他熟稔得很，离他们又不远，几个起落之间便赶到了。莫雨在哪间帐篷他也清楚，刚准备往里跑的时候，他看到了从不远处走来的王遗风。
穆玄英有些心虚地藏在树后，看着王遗风走进莫雨的帐篷，呆了一会儿又走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屏息凝神，心想王谷主的头发跟小雨哥哥的真像啊。小雨哥哥散着头发站在月光下时，也是这样发如清辉吧。
不过等穆玄英回过神来，却发现王遗风不见了，一根冷冰冰的笛子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穆少盟主好兴致，夜探恶人谷，嗯？”
穆玄英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王遗风，他的表情一直是云淡风轻的，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十分严厉，让他不禁跟着心虚起来。
“我是看今晚月色不错……王谷主这么巧也来赏月啊？”
“呵，赏月。看来我恶人谷营地的月色比浩气盟的要好上几分？”
“我也是一路走一路看，发现就是此处显得特别意境高远，看得清楚。嘿嘿。”穆玄英拱拱手道，“不过有点冷，我回去加件衣服。失陪失陪。”见王遗风没什么表示，他转头就想溜，却被人拽着衣领一把拎了回去。
“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少盟主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已经可以自由出入我们的营地了？”
溜号不成，穆玄英只能硬着头皮对上了王遗风。他感觉得到王遗风看自己不顺眼，不然也不会句句话里带刺。
“王谷主……”穆玄英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小雨哥哥怎么样了，他休息了吗，其实今天我师傅他——”
他的话被王遗风的一声冷笑给打断了：“你要是真把我徒儿当做好兄弟，又怎会相信谢渊的鬼话？听任他贬低我徒儿？”
“不，我没有！”
“你没有？”王遗风面上的冷意更甚，“是谁想都不想就跟着谢渊头都不回地走开了？”
“不是这样，小雨哥哥他，他又不解释清楚，师傅又过于执着于这些事情——”
“解释？我恶人谷之人需要解释什么？这天下人指责我们的难道少吗？我们何曾放在心上过。他人如何想如何议，与我们毫无关系。可偏偏是你。即便这世人都去指责我徒儿，他眉头都不多皱一下，但你若不信任他，真是比要他的命都难受！”王遗风言罢，一掌送出。
穆玄英愣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接下了这一掌，
王遗风这一掌夹杂了两份内力八分试探，却也实打实地让穆玄英的左臂一阵剧痛。他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却仍然是一片坚定与清明，他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我相信小雨哥哥，小雨哥哥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说他们该杀，那定然是该杀之人。”
“空话说起来倒是容易。”
“不是空话！”穆玄英忽地有些不痛快起来了，我们从小一同流浪，小雨哥哥是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无论他是恶人谷的少谷主或是别的什么人，他都是我的小雨，我可以交出性命去保护，也不许别人伤害的人！”
王遗风的表情缓和了些，但仍未松口：“怕是你的一身浩然正气使然，总有一日要对我们这些恶人出手的。”
“浩气长存，绝非横断黑白。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即是我心中的正义。”
“师傅？”
王遗风和穆玄英同时看向莫雨。
王遗风随意地点了点头：“还没睡下？”
莫雨摇摇头，“这是……”
“小雨哥哥！”穆玄英转身就扑了上去，在抬起手臂去抱莫雨的时候忽然脸色一白，用右手按住了左臂。
“毛毛！”莫雨焦急地上前几步，“你这是怎么了？”
穆玄英没回答他，只是按着手臂，可怜兮兮地说：“小雨哥哥，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今日，今日在紫源山上……我——”他犹豫了半晌却不知如何表达，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信你！”
莫雨怔了半晌，他的注意力还在穆玄英捂着的左臂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啊？”
穆玄英道：“小雨，我信你。我永远信你，我相信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无论如何，我信你！”他怕莫雨不原谅自己，急切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的手臂……”
“无妨，只是被我打了一掌。过一晚上好了。”王遗风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小子虽然是谢渊的徒弟，但看起来脑子要活得多。”他经过莫雨身边，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这两日你任务多，自己好好休息。”
王遗风斜了穆玄英一眼，到底没多说什么，背着手走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