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莫】爱别离05-10

5.

 

穆玄英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他看着莫雨试探的眼睛,冲口而出的话被他全数咽了回去。穆玄英承认,他临阵退缩了,他不敢承认自己是谁,也开始后悔自己那声一时冲动的“莫雨哥哥”。

穆玄英害怕将来会有那么一天,就像昨天那样,莫雨莫名其妙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这一切最终也只是黄粱美梦,让他们继续在漫长的孤单里徒增伤感。无论是谁,都没有把握说自己能有这么强大的内心,来承受另外一次别离和失去。

 

“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啊。”做出决定之后,穆玄英便让自己露出困惑的神色,并不打算承认自己一开始的失误。

莫雨顿了顿,漫应了一声。他大概是被那张太熟悉的脸弄得糊涂了,以至于都出现了幻觉。

“那么,你叫什么?我叫穆玄英。”

“穆……玄英?”莫雨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嗯,你呢?对了,你受了一身伤,是跟人打架了吗?”

“我叫莫雨。”莫雨挣扎着想要下床来,却被那个长得像毛毛、名字也像毛毛,却完全不认识自己的青年一把扶住,把医生嘱咐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莫雨,“哎,你别乱动,你身上还有好多伤口没有愈合,刚才检查的时候,你血液里还有过量的三氧化二砷……”

“……什么?”

穆玄英把他强硬地压回床上,眨眨眼,回答道:“就是鹤顶红。你中毒了。”

“着了狼牙军的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要是没有及时用药……”穆玄英抓着他的手猛然收紧,最后化作一声轻微的苦笑,“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我又不怕死。”莫雨低着头,将神情隐在了长发后面,又近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怕。”

穆玄英沉默下来,抬起另一只手用力地揉着鼻子。

“从这里,如何去长安?”莫雨突然问道。

“……长安?你为什么要去西——长安?”

“李将军正在攻打长安城,我本该前去助他。”

“攻打长安城?为什么要攻打?”

“为了平叛,你……莫非不知道?”莫雨惊诧,战争进行了快要七年,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不该有人不知道有战事发生,除非这里与世隔绝。

“等一等,平叛,还什么李将军?你说的李将军,是李广还是李承恩啊?”

“正是李承恩将军。”莫雨皱眉,这关几百年前的李广什么事?

“所以,你所说的战争难道是安史之乱?”

“确实是安禄山与史思明发动的叛变。”

他面前的青年哑然失笑,摊开双手道:“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那可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

 

莫雨显然完全没有醒过身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什么叫做一千多年前?”他又下意识地抱紧了七星龙渊剑。

“就是安史之乱,发生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那首打油诗怎么说来着,唔——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后,王朝至此完。”

“那么,你是说唐军兵败了?”

“不是的。”穆玄英连连摇头,“现在早就不是君主统治了,王朝也已经全体覆灭了。”

“那我现在在……”莫雨努力消化着这个事实,周围的一切事物他都不能理解,原来他根本是来到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是B城。如果你没有骗我,你确实来自唐代的话……”穆玄英叹了口气,“现在是一千多年以后了。不如这样,你暂时就在我这儿住下吧,你有好多好多完全崭新的东西需要去认识,我慢慢教给你。”

莫雨靠着床板出神,他现在唯一熟悉的只有怀里的这把属于毛毛的重剑。

他仍然记得自己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四周的建筑物奇形怪状,还有鸣叫着的在路上飞驰的古怪东西。

莫雨沉默地转向窗户,穆玄英见状赶忙跑上前去拉开了透明的薄纱帘子。暖融融的阳光照进室内,外面没有飞扬的旌旗,也没有连绵的军营、高大的城墙;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片繁华的车水马龙。

 

这一切,莫雨都陌生极了。

 

 

6.

 

夜色深沉,连一丝月光也无。

莫雨翻到城墙上,只有零星几个守卫在走动。他聚精会神地屏息倾听狼牙军的脚步,在有人靠近时便迅速出击,招式又迅又疾,压在手下的短刃飞快地往狼牙军脖子上一抹,他们还没来得及叫喊出声,颈部喷出的鲜血便溅到了莫雨脸上。

 

 

莫雨闯进武令珣的住处时,子时刚过没多久。

 

原本属于节度使的院落里站满了狼牙军,层层叠叠,将闯入者团团包围。他们熟练地摆出兵阵,长枪大刀衔接配合,从各个方向不断袭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至。

然而眼前这个闯入者对于身上密布的伤口仿佛浑然不觉,只是一味地用手中锋利的短刃准确地收割着狼牙军的性命。他的攻势丝毫不带防守,全然是杀气腾腾的进攻。短刀和他的手仿佛融为一体,灵活而精准。而他的另一只手翻掌成爪,一旦被他扼住,便是死路一条。

 

武令珣一向警惕性极高,他从听到外面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时就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防护的铠甲,举起武器准备随时迎战。他早就料到这批闯入者武功高强,恐怕安置在院子里的那些士兵不能拖住他们太久。但当他的房门被人撞开时,他却发现闯入者仅有一人。那人一身漆黑的夜行衣被他自己还不知狼牙军的鲜血染得颜色愈发深沉,英俊而又凌厉的脸上道道血痕,那双通红的狭长眼睛死死地锁在了他的身上。

 

他浑身浴血,恍若修罗。

 

武令珣见那人早已因手下的围困而伤痕累累,反而定下心来,拔出腰间的佩剑便迎了上去。

他的剑与那人的短兵撞到一起,发出了绵长的碰击声,让空气都在微微颤抖。

武令珣收剑一抖,心下大惊。对手并非等闲之辈,内力高深莫测,是江湖一等一的好手。而自己较擅长的还是排兵布阵,若是硬碰硬,自己大概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而他的身手打扮,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杀手。

武令珣心里渐渐有了底,再次反身迎上时就开口诱降:“这位大侠,看你这样子也不是咱们这些打仗的。”

那人不答话,出招的速度丝毫不减,刀刃的寒芒几次三番擦过武令珣的脸,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边劝说,一边不得不分出心来对抗那人狠戾的进攻,很快便力不从心起来,“是谁派你来杀我的?”他料定了没有回答,继续说道,“酬劳我翻三倍,你替我做事,如何?大侠,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我来找你,就是要取你狗命,替毛毛报仇。”那人声音平稳,但又低又哑,他忽然发出了一声讥讽的轻笑,劈掌击向武令珣。武令珣肩膀剧痛,直接将剑丢弃在了地上。

 

莫雨一脚踩住剑尖,内力在身体里激烈地游走,他的掌中凝起霜雪,正要拍那狗贼一掌,武令珣却忽地抽出了背后的重剑来。

 

剑身光耀灼灼,恍惚间还映出了主人那灿若朝阳的笑脸,让莫雨几乎要落下泪来。

武令珣习过几年重剑的剑术,双手举起七星龙渊剑就要向莫雨砸去。那道黑色的影子忽然以惊人的速度一闪,已经粘到了他的身边,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刀将他的手腕齐齐切断,随后刀光微晃,没入了他的心口。

 

莫雨嫌恶地踢翻武令珣的尸体道:“你这狗贼,怎么配使毛毛的佩剑?”他边说着,边弯腰拾起了七星龙渊剑,紧紧地收在怀中。

他累极了,全身肌肉酸痛,密布的伤口积累的疼痛终于在这时聚集爆发出来,就好像那些刀子又开始反反复复地割开皮肉,刺入骨血。

莫雨出了城,又回到城郊的林子里。他抱着毛毛,就这么在泥泞的地上枯坐了一整夜。从小到大,莫雨都没又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而他现在正把所有还来不及说的话都一股脑地说出来。他说着说着,句子就语无伦次了,声音也跟着哽咽了。

 

滚烫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穆玄英冰冷的脸上。

 

 

7.

 

虽然并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但穆玄英总也克制不住地想去对莫雨好,那是他印刻在生命里,早已融进了骨血中的习惯。

 

莫雨带着他逃出稻香村的时候,两个人年纪都不大,就过上了从这处流浪到那里,四处讨生活的苦日子。

一开始毛毛自己怎么也束不好头发,于是他大喇喇地往蒲团上一坐,莫雨站在他身后,嘴唇抿咬着发绳,皱着眉替他绑头发。大约因为莫雨是站着的关系,毛毛的马尾被他拎着越梳越高,晃起来那叫一个精气神十足,再配上毛毛一张浓眉大眼又笑得阳光灿烂的脸,当真是神采飞扬。

毛毛天生性子直,年纪小就易冲动,仗着跟随稻香村的几个师傅学过一些拳脚功夫,老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好在他们的理念不错,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实在不行最后两个人一起收拾烂摊子。

莫雨年长几岁,自然而然处处都护他,照顾他。不过穆玄英从来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一向吃得更多身体更壮一些的弟弟也时常能挺起胸膛挡在哥哥身前。

两个半大孩子在江湖飘零,相依为命,莫雨是哥哥,什么好吃的稀奇的东西都让给他,他永远记得莫雨对他的好,也暗暗下定决心长大后也要对莫雨这般的好。

 

而老天对穆玄英开了个大玩笑。在千年前的唐朝他早已死去,却携带着交错相缠的命运刻痕,在千年之后与莫雨重逢。

就好像心中空落落的遗憾那部分,一下子被填得满满当当。

 

他最近要上的课本来就不多,于是干脆打电话去学校把攒着的年假一口气给请完了,呆在家里忙前忙后地照顾病患。

一开始,穆玄英还乖乖抱了床枕头被子在外头的沙发上睡觉,但无意间他发现莫雨的睡眠质量并不好。有时候明明已经是凌晨两三点,穆玄英会听到门把手吱嘎一声被拧开的声音。

曾经常年习武的经验让他习惯浅眠,这么一丁点细微的动静就把他吵醒了。穆玄英悄悄地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就瞧见莫雨懒洋洋地倚着门框。他感觉闭紧了眼睛假装睡着,但却本能地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

 

没法子,谁让自己和前世长了一张脸。穆玄英心想,莫雨也许是透过他,正看着那个千年前的自己。

 

 

后来,穆玄英就死皮赖脸地说要和莫雨一起睡。

“为什么?”莫雨问。

“这是我家,我的床,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双人床,我为什么不能睡?”穆玄英把被子往床上一扔,“再说了,睡你旁边我方便照顾你。”

莫雨冷冷地看着他,看到穆玄英摸着额头哈哈笑了起来:“非要我说实话吗?其实是因为外面沙发太软,每天早晨起来都腰酸背痛的!”他一边说一边翻身上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还是自己的床舒服。”

莫雨默不作声地把被他压在手臂下的电视遥控器给拿了出来,放在了床头柜上。

“哎,这是遥控器,上次我跟你讲过,现在你会用了吗?”

穆玄英见缝插针的教学方法让莫雨觉得有些头疼,他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地侧身躺了下来,背对着穆玄英。

穆玄英愣愣地看着他微微弓起的线条优美的后背和披散着的黑亮长发,无意识地伸出手,差点触到了他的头发。

可是他被自己的动作先惊了一下,就将手悄悄收了回来。

等确认莫雨已经睡着了,穆玄英才敢挪啊挪地靠过去,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莫雨一向挺缺乏安全感的,很早以前他就喜欢搂着莫雨睡,他抱得开心,莫雨睡得安心,实在两全其美。

而此时此刻,穆玄英也像从前那样轻轻地搂住莫雨:“小雨哥哥,晚安。”

莫雨的眉头在梦境里松了松。

那想必是个美梦,因为他的周围都萦绕着他所熟悉的,来自穆玄英的温柔气息。

 

8.

 

莫雨一身的鲜血,又叫雨水又淋了个透湿,回到长安之时,他抱着穆玄英下马,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被恶人谷武卫给扶住了。

“莫雨。”谢渊的声音隔着哗哗的雨帘传来,听上去有些发抖,“把玄英交给我们吧。”

莫雨闭起眼睛,复又睁开,缓慢地摇了摇头:“不。”

“莫雨,放开他吧。”王遗风揽住莫雨的肩,强硬地将他往回拖了两步。肖药儿眼明手快地一针扎向他,莫雨睁大了眼睛,他绝望而又痛苦地挣扎了几下,手指越收越紧,但最终还是身体一软,昏迷过去。可人和月弄痕默不作声地接过穆玄英,谢渊向王遗风拱了拱手,便带着浩气盟众人离开了。

 

穆玄英下葬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仍旧是灰蒙蒙的,阴沉又压抑,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莫雨随着王遗风和恶人谷的人来了一趟,行了礼之后便一同离开了。

在经历了独闯阳夺剑一战之后,他好像流干了血,也流尽了泪,更多时候都陷入了长久不语的沉默之中。

 

哀莫大于心死。

 

 

 

莫雨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他醒来时天已大亮。

摆在床头柜的玻璃杯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小笼包和豆浆放在客厅里,起床之后记得吃。好好在家里,我上完课就回来!

 

小纸条上的字迹工工整整,苍劲有力,让莫雨看了许久。

怎么会这么像呢?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排小字上来回移动了好几遍。

就连字迹都跟毛毛这么像。

 

穆玄英只简单地教他认识了几件常用电器,虽然他到现在仍然弄不明白电的原理,也分不清这几样黑黑白白的东西有什么差别,但他好歹也知道了挂在墙上的电视机可以播放出人像,厨房外面高高大大的白柜子就像一个冰窖,可以储藏各种各样的东西。

吃完早饭,莫雨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落地窗户透满了阳光,外头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明晃晃的蓝色,把莫雨晒得懒洋洋的。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有起码十五日了。现下他身上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他得想办法回去。

 

 

 

“若是让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之士知道谷主……”米丽古丽扶正自己的钗子,忧虑地捏住桌角轻轻一拍,“少谷主,这可如何是好?”

攻下长安城,活捉沈眠风,恶人谷在这一役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但王遗风完全不去理会李承恩允诺的赏赐,率领恶人谷众人便回到了谷中,过去了曾经的那段自在逍遥的舒坦日子。

王遗风喜欢游历,大江南北地走,但却也知道差人送几封书信给莫雨。而他这次一走便走了一个月,音讯全无。

莫雨放下茶碗,起身对在座的其余几名恶人抱拳道:“莫雨要出去寻找师傅,恶人谷的大小事务就仰仗你们几位了。”

陶寒亭素来说一不二,当即应允下来,并嘱咐莫雨尽快找到王遗风。米丽古丽、烟还有肖药儿也都表示会尽力而为,替谷主与少谷主分忧。

于是莫雨便出发了。

 

昆仑的茫茫雪域,飞沙走石的龙门荒漠,红叶如血的枫华谷,劫后余生的长安城。

每一处莫雨都细细地找,细细地打听,却寻不到王遗风的踪影。

莫雨的人生中曾经有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兄弟,一个是恩师。

而他们却都如此突然地离开,留他一个人在无边无尽的漫长时间里挣扎度日。

 

他足足找了大半年,几乎将大唐的疆域翻了个遍,就差去西域异国走上一遭,王遗风仍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莫雨本是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遇上那道士也是纯属巧合。

而那看起来貌不惊人的道士竟然是袁天罡的后人。

他邀请莫雨到了自己的居所一坐,倒了茶给他,说少侠你面色不佳可否有烦心之事?慢,你先别说,容贫道猜猜。

这一猜便猜了个十拿九稳。

痛失亲朋,难觅尊长,只得独自行世,对影成双。

这一句句平静的话,却像是在莫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复有撒了一把盐上去。

“袁道长,可有法子寻到我师傅?”莫雨问道。

那道士想了想,转身去屋内取了一个被绒布包裹着的东西交给莫雨。

莫雨将布揭开,只是一面再朴素不过的镜子。

“这是什么?”

“莫大侠可别小瞧他,”袁道长道,“这镜子叫做水月镜。人都说镜花水月,你带着它,总有一日能见到心中所思所想。”

 

镜花水月,无非大梦一场。

 

9.

 

“我回来了。”中午的时候,房门伴随着穆玄英愉快的声音被打开了,莫雨仍然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他,轻轻点了下头。

穆玄英抱着手中的盒子自动粘到莫雨身边:“这个给你。”

莫雨接了过来,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儿?”

“这叫手机。”穆玄英解释说,“如果我在学校,你就可以用这个联系我。就相当于,不管我们之间隔得多远,都可以用它进行交流。”

莫雨似懂非懂地一侧头,用古怪的目光看向那个盒子:“竟然如此神奇?”

穆玄英拆开盒子,将手机开机后递给了莫雨。之前他已经调过了系统,十分贴心地把语言文字选成了繁体字。

 

之前莫雨还不大相信这个时代是自己所生活的大唐向后发展了一千多年时,穆玄英还特地拿了历史书给他看。

但紧接着他们就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莫雨不认识简体字。有的字他虽然能模模糊糊认个大概,但要这么看书就累得很了。于是穆玄英便捧着书,一段一段地念给他听。

穆玄英的声音清亮好听还有点磁性,坐在床边给他解说朝代变迁。只是这音色落在莫雨耳朵里,真是又熟悉又酸楚。他认真严谨的表情再顶着张一模一样的脸,让莫雨不禁想起了那个站在军帐内的沙盘前指挥若定的毛毛。待将士们散去之后,他会亲昵地喊他“莫雨哥哥”,而一些厚脸皮的玩笑和调侃也会从嘴里冒出来……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穆玄英拿手指在屏幕上的“移動滑塊來解鎖”上一划,“这样就可以接起电话了。”

莫雨把手机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哦”了一声。他实在不懂这东西能做什么,不过既然穆玄英想要他用,他随身带着就是了。

“对了,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莫雨被他问住了。他从季节上判断出现在该是夏秋之交,但并没有想到要去问具体的时间。

穆玄英英俊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就算不笑的时候也是眉眼弯弯,总让人觉得亲切和善。他眨了眨眼睛,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出一个塑料包装的东西:“是农历八月十五,是中秋节啊。”他把月饼放到莫雨手里,“双黄月饼,给你!”

莫雨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月饼,惊讶道:“明天就是中秋节了?”

“是啊。”穆玄英趴在沙发靠背上,歪着脑袋说,“有一个小长假可以放。”

“你不回家?”

穆玄英愣了愣,随即笑开:“是啊,不回家了……我陪你过中秋啊,否则你一个人多没劲。”

“不必,你回去吧。”

“嘿嘿,就不。”穆玄英抓抓头发,解释道,“其实我回家太远,要开几个小时的车呢。”

就是类似这样习惯性的小动作,时常会让莫雨有些出神。他不自在地偏开脸道:“那便随你。”

穆玄英又嘻嘻哈哈地笑开了,念叨了几句我打电话你一定要及时接否则我会担心啊之后,忽然话头一停:“我们明天该吃什么?”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一家人往往要聚在一起吃上一顿好的。

穆玄英看向莫雨,莫雨反看着他。

“我不会做饭。”最后,穆玄英蹦出一句话来。

“……”

“我平时都吃学校食堂,要不叫外卖什么的。”他干巴巴地说,“你……”

“我会。”莫雨平静地回答。

穆玄英知道他会,而且厨艺相当不错,但他还是表现出一脸出乎意料的高兴来:“那就得救了!”

但莫雨下一句话简直是当头一盆冷水淋下来:“但是你厨房里的东西我不会用。”

 

 

只听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能理解大厨不会使用工具之悲?

 

穆玄英扶着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要不……我教你怎么用,你做东西给我吃?”

“行。”莫雨答应得也很痛快。

他们很快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作为新世纪的单身好男人,穆玄英的冰箱里没有任何储备,可以说是弹尽粮绝。

穆玄英对着空空荡荡的冰箱发了阵呆,转过头对莫雨说道:“我们出去买点东西吧。顺便再给你买几件衣服,好不好?”他越说越觉得出门简直是个妙不可言的计划,忍不住继续建议道,“如果你有兴趣,我们还可以去逛逛公园,看看博物馆!对了,如果你喜欢古玩我们还可以去古玩市场看看啊?”

看着他充满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莫雨没狠下心来拒绝,他仍是只说一句冷冷淡淡的“随你”,但穆玄英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10.

 

穆玄英一边哼歌一边开车,不时地透过后视镜瞧瞧莫雨。

莫雨那身染了血的白袄子已经洗干净了挂在衣柜里,但穆玄英说他不能穿成那样出门。他只能换上了穆玄英的白衬衫和米色的长风衣。

两人身高差不多,他的衣服莫雨穿着也挺合适,风衣的腰带一束,又穿了贴身的长裤,更显得他肩宽腰窄,双腿修长。

莫雨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似乎感受到了穆玄英的目光,他转过头困惑地看了过来。

穆玄英把后视镜掰了一个角度,对着镜子愉快地挤了挤眼睛。

莫雨愣了愣,复又偏开头,继续望着窗外出神。

 

市中心有一大片繁华的商业区,穆玄英把车停好,带着莫雨走上了天桥。

节假日人来人往,他们逆着人流往商场走,穆玄英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莫雨:“来,我们去买衣服去。”

莫雨想将手抽回来,但眼前这个跟毛毛长得很像的年轻人手劲也很不错,他挣了几下居然挣不开。

穆玄英感觉到他的动作,稍微卸去了一些力道,却仍是松松地握着他的手:“跟着我,别走丢了,这儿你人生地不熟的。”

他们一进商场就直奔买衣服的地方。穆玄英给莫雨选了几套衣服之后让他去试穿。但又怕他不习惯现代的装束,干脆跟了进去,换好衣服还陪着送到试衣镜前。

 

“你觉得怎么样?”穆玄英摸着下巴,笑眯眯地问。

他记忆中的莫雨总是穿着暗红色的服饰,冬天的时候至多再加一些裘皮袄子。

即便是在战场上,莫雨也不爱铠甲,常常着一身劲装在千军万马中拼杀,张弓搭箭、挥舞刀剑的动作让他的身体彰显出无比的力量之美。

而现在,莫雨穿着一身斯文的衬衫西裤,露出白皙优美的颈项,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原本冷厉俊美的面容也意外地柔和了起来。

营业员正帮他把收进衬衫领子里的长发给撩出来,莫雨皱着眉头还没开口,她们就说开了:

“先生,您穿这套衣服是真好看,比我们的模特穿着还好看,要不要再试试别的?”

“对啊,先生您人高,身材也好,最适合我们这季的新款了,来试试吧。”

虽说恭维话不要钱,她们也说得顺嘴,直接就滚过舌尖冒出来了,但这番话她们却说得真心实意。眼前这个长发帅哥真是天生的衣架子,就在他刚进店的时候她们还猜测过他是不是某个模特或者明星。

莫雨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看向穆玄英。

穆玄英歪着脑袋笑出了声,打了个响指道:“那就试试,好看就要。”他顿了顿,补充道,“要两件。”

营业员看看他,又瞧瞧莫雨,忙不迭地点头:“正好这一款有两个颜色。”

 

 

买完衣服,他们又逛去了超市买东西。

“你喜欢吃什么?”穆玄英推着车子走过一排排货架,“茄子好不好?”

“你选你自己喜欢的吧。”莫雨道。

穆玄英撇撇嘴,循着记忆挑了几样莫雨喜欢的蔬菜和鱼肉之后选了自己爱吃的菜式需呀的原料,买好调味品,还额外购置了一套古色古香的碗筷茶具。他不过是去收银台付钱,转个身的工夫,却发现莫雨不见了。

他手忙脚乱地将沉甸甸地购物袋放到一边,开始打电话。

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莫雨都没有接,穆玄英开始郑重考虑去服务台播一个广播是不是有可操作性。他一边往服务台奔去一边继续拨着号码,响了几下,居然被接了起来。

“喂喂,小雨?你在哪儿?”

周围吵吵闹闹,莫雨只觉得这玩意儿里传出来的声音很小,试探着对手机说了一句:“嗯?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穆玄英大松了一口气:“你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你?”

“我……我的旁边有个奇怪的东西。”莫雨皱着眉头侧了侧身,闪过来自“奇怪的东西”的拥抱。

——那是一个工作人员穿着演出服扮的人偶,逮着人就拉到展示柜台前推销。

只是没想到这个帅哥听完他们说了一堆话仍然是一脸茫然,好像完全不在同一次元。

“什么……奇怪的东西?”

“红色的,六尺左右,头上有犄角。”

穆玄英听明白了:“电话别挂,我这就过去找你。”他用肩膀夹着手机,提着袋子脚步一转,往展柜跑。

 

莫雨正垂着头,疑惑地盯着手中屏幕还在闪光的手机,黑发从肩上倾泻下来,挡住了他的小半张脸。他的身形颀长挺拔,穆玄英一眼便能在人群里认出他来。

他看着莫雨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心口热乎乎的。

过去战火纷飞,阵营敌对,他们鲜少有时间来经历这样平淡却又快乐的生活。

 

穆玄英有些动摇。心里有这么一部分怂恿着想向莫雨坦白,想要拥抱他,亲吻他。但他实在害怕他的离去会和到来一样突然。

因此他只敢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珍惜这藏在自己心里酝酿着的难得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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