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米】安布罗斯圣咏曲12
章·十二
天堂又一次进入了冬季,连着第七天都开始下雪了。纯白色的积雪覆盖在各座宫殿的穹顶上,所有的植物都披上了银装,让整个第七天变成了冰雪的梦境。
拿多尔不喜欢冬天,气温与融雪都让他觉得冷,于是他又往燃烧着的壁炉里添了一点火星——他将最新的几张克里斯特日报扔进了壁炉内:“已经确定建交了?”
“是的,殿下,庆祝酒会不日便会举办了。”约瑟夫一直在转动手中的茶杯,“近日符文学院、圣者学院和福音学院接连倒向了改革派的阵营,连学校教育我们都快抓不住了。”
拿多尔有些不耐又有些恼怒:“米迦勒最近到底想要干什么?”
约瑟夫尴尬地解释道:“不知道,现在重建工作已经完成,他推行的政令一条比一条实施得好,天堂在九界的威望并没有因为革新而下降,原本还有许多人对他抱着质疑,但现在亚纳尔、彼得曼等人也都倒戈了。”
拿多尔闭上眼睛,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他在怀里摸了许久,摸出一只雪茄烟来。
约瑟夫将已经有些凉了的茶饮尽,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看来再过不久,米迦勒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天使长了,再也不会有人能动摇他的威望了。”
拿多尔点燃了烟,看着那燎绕成环状的烟雾慢慢向下飘去:“急什么?他威望再高,不是还有个定时炸弹吗?”他将烟头探向了最后一张报纸,报纸上的米迦勒侧着头,正在和拉斐尔说话,“再等等吧,等他声望到达了顶峰,才是我们出手的好时候。到时候,他会亲自证明改革理念的错误,整个天堂都会重新醒悟。”
约瑟夫不解地望着他:“您的意思是……”
“改革环境必然滋生自由意志,”拿多尔说,“如果又有人堕落了,就会证明米迦勒是错误的。”
约瑟夫没有听懂。
“路西法不是第一个堕落的。”拿多尔解释道,“第一位堕落者是萨麦尔,看守伊甸园的那一位。”
约瑟夫隐隐约约对拿多尔的计划有了眉目:“你是说……还会有人堕落。”
拿多尔朝约瑟夫吐出了一个烟圈:“想想看,如果自己的孩子都堕落了,他还有什么脸面执掌天堂的权柄呢?”
“可是,我们如果将全部赌注呀在这上面,未免太冒险了。安布罗斯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堕落的样子。”
“事在人为。”拿多尔淡淡地说道。
随着教育界和政界的几波改革,几大天狮学院的老师和管理者撤换了大半,保守派的孩子们也不敢再在学校里大肆张扬,安布罗斯在课堂上也变得开朗了起来。他的个子又长高了一些,卷卷的漂亮金发垂在肩上。天堂史课开始能够提及那次战争,教授们的评价也不再躲躲闪闪——他们将其称之为,九界格局变更的序幕。
今天符文学院邀请了米迦勒来参加毕业生的结业典礼,等安布罗斯得到消息抵达礼堂的时候,里面早已经水泄不通。他那些平日里并没有什么追星气质的同学们此时都拿着签名本,又紧张又激动地排着队,每个人都兴奋得满脸通红。因为不是高阶毕业生,他们没办法到前排的位置,见到他过来,一个个立刻自称是“安珀最好的朋友”,卑微地请求他带他们去前面一点的位置,有的则把自己的签名本偷偷塞到他的书包里,希望他能讨要一个米迦勒的签名。
这让安布罗斯感觉很好。
他此时就坐在米迦勒的书桌边,将那些勉为其难收下的纸张和本子整理出来。羊皮纸要分一类,笔记本是另一类,而这些小小的、画着金色的花朵的签名卡是最有诚意的。他将所有的东西归置好,正准备离开回屋,却发现有一本笔记本中露出了深蓝色的纸张的一角。
这张纸犹如大海的颜色,泛着一层冷冷的蓝光,最开头,用银色的墨水写了一个问题:告诉我,你最害怕什么?
安布罗斯有些好奇地取出笔,犹豫再三,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星辰坠落。
诡异的是,他的字很快就在纸上消失了。那行问句也随之消失,如同翻腾的浪花,银白色的字母调换了位置,组成了一个新的问题:你是谁?
安布罗斯这下有些警惕了,他没有在纸上写下答案,而是问道:你又是谁?
信纸回答:我是来自原动天的力量。
安布罗斯飞快地写道:怎么证明?
信纸这次没有立即回复,像是等待了很久,才缓缓地将字迹呈现出来。他没有回答安布罗斯的问题:畏惧星辰坠落,是你已有堕落之念吗?
“当然没有。”安布罗斯有些生气地脱口而出,但信纸没有等他再写什么,就出现了一句让他惊讶的话。
“我明白了,你是米迦勒的孩子。”
“你知道你的父亲背负着一个诅咒吗?”
“一个永远孤独的诅咒。”
“所以,你必然会堕落。”
信纸上的字迹越发潦草,似乎急于将它了解到的真相倾诉出来。
“不可能!”安布罗斯重重地写道,险些将纸张戳破。
“你想破解这个诅咒吗?”信纸问道。
“当然。”
“你来见我。”信纸说,“到神殿的祈祷堂来,我带你去原动天。”
“现在吗?”
“对,我等你。”
安布罗斯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的心中被涌来的焦虑给淹没了。他知道米迦勒不会告诉他,但他也从未听加百列或者拉斐尔等等父亲的好友说到过有这么一个诅咒,他想起了那时候米迦勒拥抱着他,对他说的话:“愿你永不坠落。”
不公平。安布罗斯难过地想,这一切都对父亲太不公平了。他是米迦勒的孩子,是天堂最勇敢、最美丽的天使的孩子,他身负光明诞生,他不可以、也不愿意堕落。
安布罗斯匆匆赶到神殿,神殿门口并没有平日的护卫看守,他从侧翼的偏门跑了进去,穿过长长的、挂满了七大天使画像的走廊,尽头就是祈祷堂。他推开高高的雕花大门,里头站着的人却出乎他的意料。
对方坐在一张长桌前,把玩着一根灰白色的羽毛笔。他的面前摊着一张同样的蓝色信纸,而他的左手前方,正放着一小罐银色的墨汁。
那是拿多尔,父亲最大的政敌,保守派的领头人物拿多尔。
“不出所料。”他站起身来,微笑着看向安布罗斯,“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孩子。”
安布罗斯悄悄地后退了一步,却听到大门在他背后轰然关闭,五颜六色的彩绘花窗上那些精灵的图案此时此刻都像在看着他,对他发出大声地嘲笑。
见安布罗斯愤怒地瞪着自己,拿多尔并不生气:“我有时候真的认为,米迦勒对你保护太过,让你反而变得不那么聪明了。”
“你想做什么,拿多尔?”安布罗斯问道。
“要加个殿下,来,跟我念,拿多尔——殿下。”拿多尔仍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笑容,“米迦勒没教过你,对长辈要有礼貌吗?你就算把门烧了,也出不去。”
安布罗斯不得不熄灭了手中的火焰:“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吧,为什么你对我敌意这么重呢?”拿多尔摆出了一副有点受伤的样子,“虽然我和米迦勒不睦,但我还是挺喜欢你的,刚才和你说的诅咒也是真的。”
“但你不是原动天的力量,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拿多尔叹了一口气:“你不相信我没有关系,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那段诅咒。”
“……什么?”
“记忆不会说谎,你应该知道的。”拿多尔说道,“那是曾经一同参与了那场战争的天使的记忆。”拿多尔闭上眼睛,开始低声吟唱。那些乐音缠绕在一起,编织出了一片暗沉的、火烧般的天空。
“这是千年之前的地狱。”拿多尔站在安布罗斯的身旁,解释道。
在他们的不远处,立着一个十字架,上面捆绑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魔物。而他身边站着的笔直的白色身影,应该就是米迦勒。
“当时记忆所有者离得有些远,他们抓到了一个诅咒魔女。”拿多尔说,“你可以听得见。”
“将她看守好……带回天堂。”
米迦勒清冷的声音从滋滋燃烧的火舌中有些断续,听得并不真切。
周围的环境骤然变亮,圣光冲天而起,怨毒喑哑的声音将诅咒咆哮而出:“……夺走我的一切……我要咒你……至爱分离,万年孤独……”
安布罗斯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他觉得身体内的器官扭成了一团,他急切地想听清楚诅咒到底说了什么。然而圣光之中,一张扭曲了的面孔突然直冲向他,一道黑色的光束在他眼前猛然炸开……
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身体里流窜,好像是脑海中,又像是血管里。
安布罗斯用力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拿多尔充满歉意地看着他,“从记忆中出来,你就一直昏迷着。”
他挣扎着从祷告堂的长椅上坐起身来:“我没有听清诅咒的内容。”
“有人说,米迦勒被束缚在了神台之上,你不想堕落,对吗?”拿多尔问道。
“我不会堕落!”安布罗斯握拳喊道,“我不会!”他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我明白了。”拿多尔的神情中露出淡淡的悲悯,“我从来主张维护天堂的正统,也会尽力挽救被诅咒侵害的人。”
安布罗斯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拿多尔说道,“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原动天的信仰之力能击败一切堕落的力量,等你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
他说话的神情十分诚恳,让安布罗斯觉得有些困惑。
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他不是爸爸的敌人吗?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想要用信仰之力消除一切堕落的可能?
从记忆中走出来之后,安布罗斯就陷入了昏睡。
他足足睡了一天,连米迦勒回来之后他都不曾醒来。米迦勒觉得不对劲,请来了拉斐尔,才强行将他唤醒。
安布罗斯转醒之时,觉得口干舌燥,他抓起柜子上的杯子猛地喝了一大口水,却觉得身体里的器官被冷水一冲,疼痛地搅在了一起。
“你觉得怎么样,安珀?”米迦勒担忧地握着他的手,低声问道。
“我……”安布罗斯不愿提起诅咒的事情,一只手捏着被角。小声解释道,“我只是和同学去第四天转了转,没做别的什么。”
“但是你病了。”拉斐尔面色凝重地说道,“病得还不轻。”
“我没事的,教父。”安布罗斯重新喝了几口拉斐尔给他倒的温水,“爸爸,不用担心我,我休息一天就会好的。”
米迦勒轻轻地拍了拍他软塌塌的肩膀,说道:“明天拉斐尔和我要一道去红海边参加一次联合会议,可能要外出几天。”
“好。”安布罗斯揉了下红红的眼睛,“我就在家里休息。”
“你好好养病。”米迦勒说道,“我会加固几层防御,不要离开宫殿。”
“我知道。”安布罗斯点点头。他注视着父亲眼中温柔的笑意,心里又泛起了一阵酸疼。父亲保护了自己,保护了天堂,为什么偏偏是他要承受诅咒之苦?
不,不行!
安布罗斯这样想着,主动坐起身来,搂住米迦勒的脖子:“爸爸,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就在米迦勒离开的第二天,安布罗斯在早起照镜子的时候,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一幕。
他的头发和眼睛变成了浓墨一般的黑色。他咽了口唾沫,自己的恐惧在胸腔内鼓胀起来。他心如擂鼓地打开翅膀……
同样变成了黑色的六翼。